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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adiou 談愛

date
Sep 24, 20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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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ilosoph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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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些閱讀 Badiou 的筆記,談論了他關於愛的哲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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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ang-zh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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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tes on Éloge de l’amour

當代法國哲學家 Alain Badiou 在其對談錄《愛的多重奏》中,為「愛」發起了一場哲學辯護,試圖將其從消費主義和犬儒主義的雙重威脅中拯救出來。他批判那種追求「零風險」的、如同網購般可計算的伴侶關係,也同樣鄙夷將愛簡化為性慾滿足的短暫享樂。
對 Badiou 而言,愛並非一種情感狀態,而是一場嚴肅的修行。它始於一個純粹偶然的相遇,卻要求我們以近乎頑固的忠實,將其發展為一場堅持到底的冒險。

Amour | 愛通向真理

愛是人類通向真理的途徑(∈ ,與藝術、科學和政治並列)。
愛,就是用世界上既有的一切來賦予生命以活力,打破和跨越孤獨。在這個世界中,我很直接地感受到,幸福的源泉就在於與他人共在。 「我愛你」就意味著:在這個世界上,你成為我生命的源泉。在這個源泉的泉水中,我看到了我們的歡樂,首先是你的歡樂。

Rencontre | 愛源於偶然事件

愛不是終結,也不是回歸,而是一場由偶然 所開啟的持久建構。
  • 因此,令人心潮澎湃的豔遇不是愛,日久生情的平淡熟識也不是——愛的起點必須具有事件的突發性、斷裂性,它像一道閃電,劃破日常生活的重複性,引入全新的可能性。
  • Badiou 同意 Lacan 關於「不存在性關係」論斷,即性慾本質上是 ,主體只是在自慰。同時,他進一步指出,愛恰恰可以克服這種匱乏——愛的對象不是他者的身體或屬性,而是他者的存在本身。換句話說,愛收編了性和慾望。

Déclaration & Fidélité | 「——我愛你」

愛的宣告將偶然固定下來。
  • 個體承諾對這個偶然事件保持 ,並決心從這個事件出發,開啟一段共同的建構過程。
透過綿延更新的宣告,瞬間的偶然成爲了永恆的維度。
在關於愛這一主題的文學作品中,很少說道關於愛的延續的體驗。
漫長的勝利在愛中,忠實意味着這種漫長的勝利:一天又一天過去,在某種綿延的發明之中,在某個世界的誕生之中,相遇的偶然被征服了。
忠實不是被動的堅守,而是一種積極的、日復一日的創造。
一份真正的愛,是那種能夠持久地、有時是艱難地戰勝空間、世界和時間所施加的障礙的愛。

Scène du Deux | 愛是「二」的場景

愛不是完成融合(Hegel)或恢復圓滿(Aristophanes),恰恰相反,愛是「關於差異本身的真理」。
  • 在愛的「二」中,彼此的差異性得到平等的尊重。愛使雙方更多樣、更廣闊。
  • 愛不會限制,愛使人的靈魂、激情和思緒脫離自身的範疇,以彼此的視角再次經驗世界,甚至愛彼此之所愛,共有彼此的生命經驗,創造新的視角。
    • 她和我,我們一同溶入這唯一的主體,這愛的主體。透過我們之間的差異性,世界朝向我們展開,世界來臨、世界誕生,而不再只是填滿我的視線。
這種「二」是排他的嗎?換句話說,它可以推導爲家庭,進而社會嗎?
  • 在結構上,是的,愛的「二」是排他的,因為它處理的是這兩個獨特個體之間的真理建構。
  • 新成員(如孩子)的加入被視作重新發明「二」,這箇過程同樣是一種宣言的更新。孩子的到來恰恰是「愛參與到世界之誕生的可能性」的一個精彩例證。
    • 對於任何夫妻而言,關於生育的體驗,既是一種奇跡,也是一種艱難的歷險 [...] 因為孩子是一個新的「一」, 因此必須重新展開「二」。「二」再也不能用他們以前的方式來體驗世界。
令一種可能的定義:愛是最小形式的共產主義!
Yet another possible definition of love: minimal communism!
  • 愛把兩個來自不同世界的個體組織成一個平等協作的「二的場景」,在其中差異被整合、敵意被排除,從而以最小的規模實現共產主義所追求的平等與共創的普遍性經驗。
  • 政治是與一個集體的激情。這和 毛澤東 的「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,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,走到一起来了」是同構的。

Other Quotes

  • 政黨
    • 政黨這一形式,原本只是用來解放工人和人民的過渡工具,如今變成了崇拜對象,這一點是很有意思的。不過,我並不想輕易地對這一切加以嘲弄,那是一個充滿政治激情的時代,我們再也沒能擁有這樣的激情,儘管我們總是批評那個時代;但是,那曾是多麼強大的一種激情,曾經令幾百萬人心潮澎湃。
  • 敵人與愛
    • 當代思想的相當一部分,就在於把不恰當地泥雜在一起的事物區分開來。正如敵人的定義應該加以控制、限制,並歸於其最小值;同樣,愛,作為差異真理的某種冒險,也應當與政治嚴格分開。
  • 真理程序之愛
    • Je soutiens que l’amour est en effet ce que j’appelle dans mon jargon de philosophie une “procédure de vérité”, c’est-á-dire une expérience où un certain type de vérité est construit. (我堅持認為,愛確實是我在我的哲學術語中所說的「真理程序」,也就是說,是一種建構某種真理的體驗。)
  • 愛與政治
    • Politics is enthusiasm with a collective; with love, two people. (政治是與一個集體的激情,而愛是與兩個人的激情)

後記

在一些的中文譯本中,Deux 這一術語譯為「兩」或「倆」(如「兩的場景」)。此種嘗試雖意在避免數字的生硬感,卻災難性地削弱了其作為哲學概念的張力。Badiou 的思想深受數學(特別是集合論)影響,對他而言,愛所建構的「二」是一箇以差異為基礎的結構,而非浪漫的交融。「兩」容易給讀者以日常的語感,甚至聯想到 Hegel 式的統一,這與 Badiou 的「」本體論主張相偏離 。因此,以我的小學生之見,採用更具抽象性和概念標記功能的「二」,或許更能保留其概念的原初鋒芒。
在 Badiou 的思想地圖中,真理總是以突發、斷裂性的「事件」的形式降臨。於他而言,文化大革命正是這樣一箇打破既定秩序、充滿激進潛力的理想事件。然而,一箇值得深思的問題是:他熱心的,究竟是這場風暴的理念形式,一種被距離和機構過濾後的抽象模型,還是那段由無數個體生命在日常中具體承受的歷史?
據聞,他曾多次受邀訪華,卻最終未能成行。他的不在場與其說是一種迴避,不如說是一種必然姿態,他必須讓自身與當今那複雜、混亂、充滿矛盾的經驗現實保持距離。這也是我本人閱讀時的心態:當嘗試將那種源自理念的激情,投射回具體的現實時,總是難以避免一種巨大的落寞與不安向我襲來。